对于两人嘴上不说但完全表露在脸上的不满情绪，冈村宁次完全看出来了，他笑道：“当初大家都嫌东条剃刀太锋利要换人，结果陆军现在是多田铁锤加石原刺刀，比以前厉害十倍，冲动只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哼，举国一致，举国一致。”中西贞喜满脸恼火，“现在公然变大本营四巨头dú cái了。”
大角也表示不满：“还1亿日元呢，真以为做生意？如果可以这样做生意，当初何必开战呢？”
“这不一样，石原莞尔搞了满洲事变，大家有样学样，不碰南墙怎么会回头呢？”冈村宁次笑笑，“难道只许他石原莞尔建功立业，就不许后来人仿效？可中日战争打了5年半，不但三个月灭亡支那的狂论成为泡影，就连叫嚣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近卫首相也垮了台——而且不是一次垮台，是三次都垮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就连武藤章这样当年最为坚决的扩大派，现在也转了口风，连说中国局势危险，要有重新考虑的意图。”
“那是因为他们把兵力和资源都抽调到南洋去了……”中西道，“如果把南洋军那30多万调遣过中国来，再加上他们消耗的dàn yà、qiāng支、石油，再加关东军里抽调的兵力，我们可以将中国派遣军兵力翻一倍，那别说西安、连重庆都能打下了。”
“打下西安、重庆就能迫使zhōng guó dāng jú投降么？”冈村宁次叹了口气，“我不这么看，当初说打下南京就投降，后来说打下武汉就投降，再后来打下广州也没投降……说明了一个结论，打下西安和重庆也不会投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投降了又如何？南京的汪zhèng quán总算是老老实实投降了吧？可他在中国人心目中没有什么价值和作用，甚至靠自身武力维持统治都办不到。中国这样一个大国，以前我们都说他是军阀混战、四分五裂，反叛此起彼伏，认为中国人不团结，现在居然幻想有个可以号召全国的政府代表中国投降并能把老老实实当顺民的意志贯穿下去，这是自己说话前后矛盾啊。”
“更关键的是，不是有人就算是军队、就算是战斗力的，你们不觉得新送上来的补充兵水平越来越差、纪律越来越坏了么？听说国内为了搜刮物资，东条居然以首相身份在东京检查垃圾箱看看有没有浪费的，最容易满足的兵器都如此，官兵就更难了，不然为什么要把我们这里的战车部队抽调去南洋？按照有些人纸上谈兵的说法，再拉几万新兵去接收新战车不就好了嘛……”
对面两人哑口无言，中西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不就这样么：重庆zhèng quán一退再退，可华北的gòng chǎn军却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发展起来。
“所以说，dú cái有dú cái的好，现在办事决策多快？从中国撤军的话题从昭和12年说到昭和17年，5年了没有丝毫进展，石原莞尔上台3个月就开始办——他根本不屑和你讨论，他下令你执行就是，不执行就换人。”冈村宁次感慨道，“现在石原学聪明了，不太要讲道理，只管进行整肃和人事刷新。”
“就没人管他？”
“谁管他？他的后台是东久迩宫稔彦王，参谋本部全换成了石原帮，德国人认他，陆军大臣多田骏和他是老朋友，海军也愿意和他打交道，没人管得住他。”
“陛下呢？”
冈村宁次大笑起来：“陛下还陶醉在《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关于封锁北印度洋的声明》中呢，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可能轻易表态？再说，陛下不是一直为中国战场没有进展而感到恼怒么？谁敢和他打包票说一定能行？至少他提拔我来华北方面军之前对我的告诫是尽可能努力维持局面……你们听，维持！”
其他两人仔细一想觉得也是：石原上台后虽然不给中国派遣军增援，但至少允许撤退和收缩，这多少也是条退路，只有东条那种傻子明知道撑不下去也还要硬着头皮苦熬。
“其实全面考虑起来是对的，打仗要讲究收益，我们来进攻中国、占领中国干嘛呢？不就是为了收益么？现在不但年年入不敷出，还牵制了无穷无尽的精力，早就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维持？那不过是转进的另一种婉转的说法，当然那时候的转进和现在的全局调整还是有很大出入的。”
中西贞喜通过长考终于落下一子，然后说道：“虽然感情上很难接受，但实话实说，适当收缩后退对我们是有好处的——兵力密度增加了，防御宽度和区域减少了，补给线缩短了，更要紧的是，野战师团终于恢复起来——如果再像以前那样一个县城一个县城驻扎下去，精锐的野战师团迟早变成懒洋洋的驻屯军，那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大角道：“可是这样一来，几十万皇军洒下的汗水和鲜血就付诸东流，部队会有反弹情绪。”
“付之东流的事还少么？日俄战争死了多少人？拿到赔款了么？并没有，在满洲也不过就是弄到了南满铁路和租借地，所以必须用长远的眼光看，至于反弹，那肯定毫无疑问会有，但如果我们连这个都控制不住，我们做什么大将、中将呢！而且中枢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很坚决！”冈村宁次补充道，“以清查东条派为切入口，一律进行人事整肃，凡是反对撤军的都是东条派，全部转入预备役或调往南洋——你不是要打仗么？好啊，我成全你，你去南洋就是了嘛！”
以是否拥护撤军作为划线标准，东条派这个箩筐还真是好用。
大角问：“长官，我们最终会退到哪？”
“谁也不知道。”冈村宁次摇着头，“目前我得到的消息是湖南、广西、云南、江西、贵州全退，山西、湖北、安徽、山东大部撤退，必须确保的地区也有不少，最北的绥远、察哈尔一带，北方的平津地带，山东的胶州湾一线、华东沪宁杭与长江三角洲地带，华中的武汉及长江沿线大城市，华南的珠江三角洲和厦门一带——说起来，内陆会退得比较干净，交通干线和资源聚集点会留一些，沿海会留很大一部分。不过不能一下子退，要有步骤、有节奏，分批按计划来。”
“这样一来等于放弃了面，只保留了点和线。”中西盘算了一下，“50万军队应该够了。”
“大本营想压到40万以内。不管石原目前这套收缩兵力、以华制华、政治解决的战略最后能不能成功，至少现在对大本营决策体制的改造是成功的。上层脑子开始清醒了，下面动不动就独走的马鹿少了，陆海军也开始团结了——陆军这批战车不就是靠海军赚来的么？说白了，海军也希望我们从中国撤退，他们从来没指望要打入这么深的中国内陆。”冈村宁次叹了口气，“只是现在靠联合舰队的威望压着一切，再加轴心联手才能保证四巨头地位稳如泰山，万一吃大败仗就要再考虑换人了。”
“大败仗？”大角疑惑地问道，“联合舰队如日中天，陆军又不进攻，哪来的败仗？”
“看过今天的大本营通报了么？”
“看过了，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山下奉文从满洲第一方面军司令官离任回东京并晋升为大将。”
“这……”中西和大角抬起头相互对望了一眼，都表示迷惑不解，这算什么重大新闻？晋升大将的又不是他一个。
“我最开始也没想到，另一份情报提醒了我……”冈村宁次面无表情地说，“印度方面军日前组建，从中国派遣军抽调的部队都归入该方面军，包括6个步兵师团，2个战车师团，4个飞行师团，另外，缅甸军也可能脱离南方面军建制而归入该方面军，而方面军司令官人选迟迟没确定呢。”
中西、大角深感震惊：山下是反东条派的干将，在这个节骨眼他去东京并晋升意义绝不单纯，大角结结巴巴地问道：“长官，您是说……”
大角也觉得奇怪：“不是有人传言，山下是皇道派的干将，不能重用么？”
“那是东条借题发挥的老黄历，现在还真的存在所谓皇道派么？单凭山下在南洋的功勋，早就应该提拔，如今提拔已算是晚了……你们要记住，石原莞尔不是统制派，所谓统制派在永田铁山和226之后已开始消融了。”冈村宁次无限感慨，“当一个派别打倒了自己在体系内的全部对手，他也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看石原和东条的矛盾，你们相信这是比当年皇道派和统制派更激烈、更显著的冲突么？”
联系到印度方面军的组建和山下奉文奉调回东京，很容易猜出下一步的作为：他将去打印度！
“现在联合舰队已掌握了印度洋的制海权，优势很大。”冈村宁次缓缓说道，“虽然我认为不会失败，但万一失败，日本就要考虑全面和谈了，因为我们不但失去了进攻锐气，还会把最后一点国力和机动兵力损失殆尽，到时候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敌人，要维持这个局面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有所取舍。”
“不过，如果我们撤退，gòng chǎn军会领情么？别这里一走，那边变本加厉地进攻我们，那就太糟糕了……”
“不会，有两个原因，第一，光秀在gòng chǎn军这里，他会将我军的情报和信息泄露出去，这是有效吓阻对手的凭据，否则我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参谋派出去，难道单纯为了做生意？那我就显得太傻了；第二，你们不懂中国人的脾气和性格，gòng chǎn军、政府军、地方实力派无时无刻不在筹划着消灭对手，之前迫于我们的压力他们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外敌，一旦这种压力减轻，马上就会面临反噬和互相厮杀……所谓江南新四军事件【译者注：皖南事变】不就充分说明了这种情况吗？jiǎng jiè shí只给了gòng chǎn党3个师的编制，满打满算最多6-7万，可gòng chǎn军表现出来的实力有多少？60-70万都不止了吧？jiǎng jiè shí能安心地在重庆放任自流？”冈村宁次笑笑，“他问我们买县城、武装和地盘，与其说是要对付我们，不如说是他从根本上不信任gòng chǎn军，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现在你们觉得是谁比较弱？”
“gòng chǎn军！”中西和大角异口同声。
“所以嘛……我们需要加大对弱势一方的扶持力度。”冈村宁次笑笑，“阎锡山说3个鸡蛋跳舞，这技术不复杂，我也可以学得会，而且我还有单挑任何一方都能战而胜之的实力，比他的挪腾转移和借力打力可要主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