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八年,大蒙王朝出兵攻打克烈,被称为战神的四皇子元邺仅用两万铁骑兵便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克烈国都城嘉宁城。克烈国国主携太子潜逃,其余皇族均被俘虏。谁也不知道这场轻松的战争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对百姓来说,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生存问题。然而,改朝换代并没能让百姓的生活好过半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谁?是新王?旧主?还是……那个卖国求荣的人。
庆元十一年春,距离战争过去已经足足三年。嘉宁城在历经战火的洗礼之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与生机。
凤凰阁,嘉宁城中最大的红楼。红楼不比青楼庸俗,里头的姑娘只献艺不陪客,更不卖身。听说凤凰阁原本是一座教坊,专门为达官显贵训练舞姬。改朝换代后,便开始对外接客。
正值正午时分,凤凰阁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在座的宾客们纷纷举着酒杯朝前方的舞台叫嚷,只因一场华丽的歌舞刚刚落幕,而下面的宾客却还未尽兴。
“倾城姑娘,再来一曲!”
入耳之声,无不喊着倾城的名字。
没错,这位倾城姑娘就是凤凰阁近半年来最受欢迎的舞姬。传说她的样貌倾国倾城,舞姿精彩绝伦,就连嫦娥仙子见了她都要羞涩三分。只不过传闻仅仅只是传闻,人们只看到过她的舞姿,却没见过她的面容。因为倾城每次献艺,都以白纱遮面,且绝不让人靠近她三尺之内。也有人说,其实这个倾城长得其丑无比,所以才整天带着面纱不敢示人。当然,这个传闻的可信度很是一般。
现场的气氛太热烈,作为凤凰阁的老板凤娘此刻却是急的直跳脚。眼看着大把的银子放在眼前,若是倾城再出台献上一曲,那今日这收入可是能翻好几倍。只是,倾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日只献一曲,白天或者晚上就看她的心情而定。
同一时间,结束了今日一曲的倾城正不紧不慢地走入后台开始卸妆。
揭开面纱的一刹那,一张出尘脱俗的脸曝露在空气中。即便对倾城的脸早已司空见惯,一旁的舞姬们也忍不住露出惊羡的目光。同时她们也在疑惑,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为何要遮遮掩掩的呢?她是在躲避谁?又或者是不想让别人记住她?
倾城正动手摘下头上的珠花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倾城抬了抬头,见红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要说这个红玉和倾城的关系,那就要追溯到三年前了。
当时凤凰阁还是一座教坊,红玉是教坊内的一名舞姬。有一天,教坊迎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男的器宇轩昂,女的绝色倾城。男子将女子留在了凤凰阁交由凤娘训练,而这名女子实在聪颖过人,仅半月时间,已将教坊内所有的舞姬都比下去了。后来,凤娘将她编入了舞姬的队伍,进献给了大蒙王朝的使节。女子的来去像是一场梦,在教坊内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直到三年之后,这名女子又横空出现在了凤凰阁内,那时候,红玉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倾城。
“倾城,台下的那些人都在叫你呢!你就再去跳一曲吧!”
红玉如今是凤凰阁的主人凤娘的贴身侍从,平时除了伺候凤娘的饮食起居,还要负责打理凤凰阁的琐事。例如像现在这样劝说倾城再跳一曲的事情,凤娘不愿意出面,就只能由红玉出面。
倾城浅浅一笑,兀自摇了摇头,也不说话,继续摘头上的珠花,直到一个不剩。
红玉不死心,跟在倾城身后,继续劝说:“你不是需要很多钱去找你弟弟吗?为什么不多跳一曲呢?这样凤娘也高兴,你也能多赚点银子。”
“物以稀为贵。我的确需要很多钱,但我不想因为贪一时的便宜而让客人提早对我失去兴趣。”倾城一边走,一边褪下披在身上的白羽纱,又在衣架上拿了自己的衣衫套上,丝毫没有把红玉的话当回事。
眼见着倾城换下了衣服准备离开,红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站在那儿直跺脚。
倾城扭头看到红玉还在那儿,忍不住叹口气,道:“红玉,你不用为难,就如实跟凤娘说吧!”
红玉闻言,只好悻悻然地转身出去。刚走出门口,就见凤娘匆匆而来的身影。
虽然早料到红玉劝不动倾城,但凤娘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怎么样?倾城她……”
话还没问完,只见红玉无奈地直摇头。凤娘终于失望地垂下眼,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倔!算了,先不管她了。你赶紧去挑几个样貌舞姿出众的姑娘,一会儿准备上台表演。”
红玉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凤娘的话,就着问题顺势追问:“这是怎么了?忽然这么急。”
劝说倾城这件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往日里也不见凤娘如此焦躁不安,今儿怎么有点异常?红玉瞧出了一些端倪,看来是有事发生。
“郡守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是马上要来看表演,这会儿恐怕都到门口了。”凤娘急匆匆地丢出一句话,转身就往回走,一刻也没有停留。
红玉站在那里反应慢了一拍,就听到楼梯口传来凤娘尖锐而焦躁的声音,“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赶紧去办事啊!”
红玉受了惊一般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后台。幸好除了倾城之外,刚刚跳舞的几个姑娘还没有卸妆。红玉又把她们召集到一起,传达了凤娘的话,然后忙着为大伙儿重新打扮。
凤娘赶到门口的时候,郡守的马车已然到达。稀奇的是,这位罗常春罗大人竟是随行在马车旁。以凤娘多年来看人看事的本领,立马就瞧出了端倪,马车内一定有一位更重要的人物。不过这种时候,她只能装糊涂,张开笑脸迎上去。
“哟!罗大人,真是贵客驾临,凤娘我实在荣幸之至。”
只见那罗大人斜了斜嘴角,严肃地说道:“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赶紧准备一个最好的雅间,恭迎王爷!”
王爷?凤娘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朝幕帘紧闭的马车望了一眼,
这时,马车的幕帘被掀开,从车内走下来一位年轻公子,一袭绛色锦袍裹身,面如冠玉,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气。
凤娘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不是三年前那位元公子吗?怎么就变成了王爷?
“还不快见过睿王殿下。”罗常春的声音打断了凤娘的思绪,回神之际,只见那睿王早已翩然下了马车,微微眯起的眸子正在扫视大门。
凤娘立刻收起心中的猜疑,露出笑脸迎了上去。
“草民见过王爷,王爷快请进!”
那睿王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凤娘又愣了愣,方才提起脚步引路。
罗常春平时出门总是前呼后拥,带出来的随从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可这回领着堂堂一个王爷过来,竟只带了十来个随从,令人好生疑惑。大约是这位睿王殿下不爱招摇,连带着罗常春也不敢太张扬。
一行人利索地进入大厅,凤娘随即朝二楼走廊的红玉打了个手势,红玉接到手势,立刻跑进后台催着姑娘们上场。不一会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纷纷登台,舞姿优雅,奈何在客人眼里,却怎么都比不了倾城的千分之一。连续几支舞下来,台下的客人看得兴意阑珊,连喝彩声都少了许多,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结账走人。
睿王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眉心微锁,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一旁的茶具上,显然对台上的表演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罗常春见状,心下觉得不妥,立即叫来了凤娘询问。
“怎么还不见倾城上台?”
凤娘脸色为难,道:“实在不好意思,罗大人,倾城今日已经献过一曲了,就在大人到来之前。”
“这是什么话?献过了难道不能再献吗?本郡陪同王爷前来捧场,她也能不给面子?赶快把她叫出来。”罗常春一声低吼,却把凤娘逼上了梁山。
这可如何是好?一方面是摇钱树,一方面是权贵,哪个都不能得罪。
“可倾城她这会儿应该早就离……”没等凤娘把话说完,四周忽然想起热烈的喝彩声,几乎所有人都在喊着倾城的名字。
凤娘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台上那风姿卓越的身影再度出现,还是那一身白衣面纱,飘渺得像个落入凡尘的仙子。
罗常春见到那身影,不由得瞪了凤娘一眼,“你这婆娘,还敢骗我。”
凤娘一脸茫然地陪着笑,对于眼前发生的事,完全摸不着头脑。
兴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断了思绪,这位兴趣缺缺的睿王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本王还有事要办,罗大人请自便。”
听似毫无情绪的声音,却将罗常春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盼来了朝廷的大人物,本想着把这位伺候好了,将来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如今恐怕要落得一个招呼不周的罪名了。
“王爷,您若是不喜欢这地儿,下官可以再为王爷寻觅别处。”
“罗大人不必紧张,本王确实有要务在身,不便在此逗留。”说完,他扭头朝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脚步随之转向了大门。
罗常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刚追上两步,便被睿王的近身侍卫耶律东源拦下。
“罗大人不必跟着了。”
凛冽中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让罗常春怯生生地止了步。
这位睿王主子果然如传言中的不易亲近,虽是庶出,却在朝廷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恐怕将来争夺储君之位也未可知。这样的机会,若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岂不可惜。不顾耶律东源的明言禁令,罗常春仍旧悄然跟了上去。可谁知这时,台上忽然响起一道幽怨细腻的歌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歌声一响起,睿王的脚步便戛然停止。罗常春反应不急,差点撞了上去,幸好被耶律东源用佩剑挡住。而此时的睿王,整个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罗常春见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种亡国诗竟敢明目张胆地唱出来,而且还是当着王爷的面。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回过头,只见所有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因为唱歌的人竟然是倾城,从来只献舞的倾城为何今日一而再的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一曲终了,没等喝彩声响起,便听见罗常春一声大吼,“大胆刁民,竟敢公然在王爷面前吟唱亡国诗,把她给我抓起来!”
罗常春一声令下,随行的官兵立刻上台去抓人。旁观的客人纷纷乱作一团,仓皇而逃。很快的,大厅内安静了。即便如凤娘这般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免不得被眼前的状况吓懵了。
倾城被侍卫押下台,罗常春忍不住要去掀她的面纱。其实罗常春很早就想见一见倾城的真面目,究竟她是否人如其名,真的倾国倾城。可谁知他刚想动手,便被睿王阻止了。
“住手!此事本王会亲自处理。东源,去把人带过来!”
耶律东源沉声领命,从罗常春的侍卫手中把人拉了过来。毫无防备的瞬间,白色身影忽然扑向睿王,紧接着银光一闪,她手握匕首,直刺向睿王的心口。幸好耶律东源反应迅速,长剑一挥,用剑鞘打落了倾城手里的匕首,出于护卫,他反射性地提起一脚踢了过去,倾城当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蒙面的白纱。
整个刺杀和制服的过程太过迅速,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倾城已被踢到在地。罗常春叫嚣着要派侍卫捉倾城回去审问,但睿王却依然坚持要把倾城带走。罗常春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本来也是为了在睿王面前立功才开口抓人的,只是遗憾又错失了目睹倾城芳容的机会。
倾城并没有被关进大牢,而是被带至了畅春园。畅春园是睿王在嘉宁城郊外的一处别苑,环境清幽雅致。
耶律东源按照睿王的吩咐,直接将倾城带到了书房。
“呵!没想到一个刺客竟有如此待遇。”倾城一开口便是浓浓的讽刺。
耶律东源脸色一凛,毫不客气地警告:“若是你敢对殿下不利,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我岂会不了解耶律大人的手段。”倾城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面纱。那张摄人心魄的脸,相隔两年后,再度出现在眼前,耶律东源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前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去了一半。
耶律东源颔首行礼,躬身退到了门外。
他背光而立,她只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疼。三年了,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再遇见他,而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了喉咙口,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这个男人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初遇时,他是大蒙王朝风度翩翩的三皇子,是救她于水深火热中的仗义之士。再见他时,他已经成了名声赫赫的睿王殿下。想来是因为三年前那漂亮的一仗,用克烈国无数的亡魂奠基了他的王位。
“难道你没有话要向本王解释吗?”
元阔慢慢踱向她,离开光线越来越清晰的脸,直到与她咫尺相对。她的心跳在加速,脸上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停顿片刻,她蓦然一笑,万分妖娆地说道:“杀你还需要解释吗?”
此话一出,元阔的眉心微动,眼底透出一丝冷酷。
“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你若是想杀我,何必大费周章将我带来此处,直接交给那罗常春去处置岂不省事。”
元阔闻言,眼神一敛,冷不防伸手地扣住她纤细的下巴,低声说道:“你倒是了解我。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两清了,可你却突然出现,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你根本不是想杀我,而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说!到底为什么?”
倾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魅惑。
“呵呵……王爷未免自信过头了吧!我就是想杀你,天天想,夜夜想,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她的这番话终于成功地激起了元阔的怒火,只见他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厉声道:“不要得寸进尺!你当真不怕死吗?”
“有什么可怕的!反正生也一人,死也一人。最好你现在就杀了我,免得将来后悔。”
他怒极了,扼着她脖子的手不断用力,她的脸因为呼吸困难而憋得通红,仿佛下一刻便会断气。可是她的话却提醒了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按照道理,她身边应该还有一个弟弟才是。
他的手松了松,她才有了呼吸的余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王爷,你若不杀我,那就让我离开。”她答非所问,像是有意要触怒他。
元阔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仿佛只要面对她,就会失去他一贯的沉着与冷静。
“顾青青!本王在问你话,你没听到吗?”他愤怒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有了片刻的呆愣,只为这个久未提及的名字。没错,在踏进凤凰阁之前,她就叫顾青青,自小而来的名字。她还有一个弟弟,叫顾青云,才十岁大,却在那场战乱中走失了。那场战争夺去了多少克烈国百姓的生命,大蒙王朝的士兵凶悍狠戾,见财就抢,见人就砍,就连住在大杂院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眼里看到的都是权势和地位,又怎会关心一个贫民百姓的死活?这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句句讽刺,让他听得极不舒服。
“听着,本王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说与不说,随你。”他终于失去了耐心,甩袖转身,不再看她。
顾青青自嘲地一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默不作声地踏出了门外。
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即便是同归于尽,他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若时光能够重来,她宁愿此生从未遇见过他。